【多維連載】
﹙一﹚覆班禪電略加修改即可發表。﹙二﹚經營西藏問題請你提到西北局會議上討論一下。目前除爭取班禪及其集團給以政治改造﹙適當地﹚及生活照顧外,訓練藏民幹部極為重要。西藏問題解決應爭取於明年秋季或冬季完成之。就現在情況來看,應責成西北局擔負主要的責任,西南局則擔負第二位的責任。因為西北結束戰爭較西南為早,由青海去西藏的道路據有些人說平坦好走,班禪及其一群又在青海。解決西藏問題不出兵是不可能的,出兵當然不只是西北一路,還要有西南一路。故西南局在川康平定後,即應著手經營西藏。打西藏大概需要三個軍,如何分配和何人負責指揮現在還難決定。但西北局現在即應於藏民幹部準備問題及其他現在即應注意之問題作出計畫。你們意見如何,盼告。〔2〕
彭德懷不願意為將來要交給別人管轄的地盤去打仗,尤其西藏是那麼一個艱苦、陌生且巨大的地方。當時中共幾乎無人了解西藏,彭德懷為找理由推掉進軍西藏的任務,派當時任西北軍區聯絡部部長的范明率人作了近一個月的調查研究,才在一九四九年十二月三十日給毛澤東覆電,強調從西北進軍西藏道路艱難,每年只有四個月可以通行,部隊入藏準備工作需要兩年等。18
彭德懷對西北進藏的困難頗有誇張。倒不一定是故意謊報。我對此有經驗,在西藏問路,人們總會有意無意地向你渲染甚至誇張艱難和危險。中共首腦誰也不了解西藏真實情況,對彭德懷的報告無從反駁,但是毛澤東擔心夜長夢多,肯定不會願意兩年之後再進藏。正在蘇聯訪問的毛看了彭德懷的電報後,便決定把進軍西藏任務派給西南軍區。至少他知道,歷史上駐藏大臣都從四川進藏,那裡的路必然是通的。一九五○年一月二日,毛從莫斯科發回電報,改派西南軍區出兵西藏19。
毛澤東一聲令下,中共進軍西藏的準備工作立刻轟轟烈烈地展開。被派進藏的部隊是“二野”﹙第二野戰軍﹚第十八軍。當時中共的解放軍已是大兵團體制。十八軍有三萬餘兵力﹔為了保證進軍西藏,又成立了後方支援司令部,包括八個工兵團、一個重型機械營、兩個馬車團、兩個馱騾團、四個汽車團,還有兵站、倉庫、醫院、通信分隊和空運大隊等近兩萬人﹔又動員了近兩萬士兵和民工修建了為進藏部隊補充給養的甘孜飛機場﹔為擔負進藏任務的十八軍提供五千個帳篷、五萬件雨衣﹔每人發四雙膠鞋、兩套單衣、一套襯衣、一件絨衣、一副手套、一副帶色風鏡﹔團以上幹部各製作皮大衣一件﹔所有馬匹帶五副以上蹄鐵,配以帆布槽與鍘刀﹔配發適應康藏情況的藥品,帶相當數量黃金,以便到藏後向印度購買必需品﹔還在重慶製作了八十萬斤餅乾,分批攜帶,以在不能生火時食用﹔從新疆、青海、內蒙等地購買幾萬匹馬,並從二野每個軍抽一千匹馬組成運輸團﹔又從西康的巴塘、甘孜等地動員了二十萬頭氂牛支援運輸......〔3〕。
當時中共各機構對進軍西藏的部隊幾乎是有求必應,全力保證,可從一件小事上看出。因為高原氣候忽冷忽熱,部隊進軍途中發生了流行性感冒,前線指揮部向後方發電,要求運一些生薑和糖。發報時薑、糖之間漏了一個頓號。後方機構沒見過薑糖,也無處購買,便自行組織研製,把薑和糖混在一起研磨,再壓成片狀。那種薑糖又甜又辣,結果是沒人要吃。〔4〕
上述條件也許現在看起來不算什麼,但是對於一直靠“小米加步槍”打天下的解放軍,當時已足夠壯觀。而對西藏來講,這樣一部龐大的戰爭機器則是它完全不可匹敵的。更何況在這支浩大的進藏軍隊後面,還有數量超過西藏總人口好幾倍的近五百萬解放軍。
當時西藏擁有的軍隊僅在萬人上下,且作戰能力極為低下。從中共方面對藏軍的研究摘取若干片段,可窺藏軍大致面貌﹕
藏軍指揮機構簡單,無作戰地圖,一切由指揮官一人決定,所以戰術思想落後,戰鬥動作混亂,不善於組織火力,不會選擇地形,也不會構築工事。汝本﹙相當營長﹚以上指揮官的指揮部離火線很遠......藏軍無會議制度,工作均為口頭佈置......每天中午或晚上,各代本團均由格更領著念經約半小時,並順便清點人數。
藏軍本身無訓練機構。
部隊思想全靠神權統治,以唸經、保護達賴等迷信宣傳來控制部隊。戰前須打卦問卜選擇吉日出戰,並要燒香叩頭,求神靈保佑。戰鬥中士兵不講戰略戰術,身背“噶烏”﹙護身符﹚,口唸咒經,亂打亂衝,勝則窮追猛打,敗則各自逃命。
官兵均攜帶家小,出發拖兒帶女,行軍速度緩慢。
官兵年齡普遍偏大......其中有六十歲的老兵,五十年軍齡的排級幹部。〔5〕
如果說以上研究出於中共,有偏頗之嫌的話,一九二七年藏裔的印度政府官員諾布頓珠訪問拉薩時,也以尖酸刻薄的口吻描述了當時藏軍和警察的狀況﹕
藏軍每天都在操練,但是他們的制服實際上已經破爛不堪了,他們中的許多人一隻腳穿著靴子,另一隻腳卻赤裸著,每當我途經羅布林卡和堅色林時,他們總是向我行乞。警察大約有二百人,他們的衣著比藏軍更破。我發現,如果能夠想到辦法或找到機會,藏軍和警察部隊中的每一個人都想從這裡逃走。〔6〕
一九三六年,駐錫金的英軍遠東司令尼姆(BrigadierNeame)前往西藏對藏軍進行了一次比較徹底的調查與評估。他寫的報告表現出對藏軍狀況極為不良的印象﹕
作為一個民族的西藏人是絕對不崇尚武力的,統治階級的思想和能量都被宗教事務大大地吸引住了。喇嘛官員和文武官員分享了所有權力。西藏政府和與軍隊有關的官員對健全的軍事組織、管理和訓練幾乎沒有什麼主見。兩個總司令──一個喇嘛,一個軍人──沒有什麼軍事經驗。任命的代本和將軍是沒有經過什麼軍事訓練的貴族。有經驗的正式軍士沒有升任如本﹙級別較低的軍官﹚以上的......野外訓練實際上從未進行。在和平時期,軍隊受僱為政府當苦力。手槍、機槍和留易斯槍的瞄準練習從未舉行,來福槍的瞄準練習也做得很少。結果,西藏東部的現役軍隊在軍事行動中不能有效射擊,徒糜彈藥。對槍支的關照和擦洗被認為極差。〔7〕
西藏方面往往把自己的軍力孱弱解釋為西藏是一個佛教之邦,愛好和平而厭惡戰爭。從文化方面,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原因,然而更重要的,還在於西藏政治制度的故步自封。以當年晚清王朝之腐朽,竟然能成為對西藏而言的“新政”之源,並且還得以很大力量克服西藏對“新生事物”的抵抗,可想西藏保守的程度。西藏上層社會的既得利益者們只關心固守其統治地位,改革有可能造成變動,產生威脅,於是他們便總是加以抵制。為了保證權力不受威脅,西藏統治者盡量削弱軍隊。美國藏學家梅•戈德斯坦﹙M.Goldstein﹚在他的書裡寫道﹕“西藏政府故意不讓藏軍代本們接受專門的軍事訓練,以免造成軍事將領勢力強大的局面﹔相反,他們所奉行的軍事政策是,任何一名官員都可以充當藏軍代本或其他軍官。”〔8〕另一方面,藏軍士兵皆來源於所謂“差巴”──即那些為了能從政府租種土地、以出人當兵抵差稅的農奴家庭。藏兵是終身制,年輕力壯時去當兵,直到老了才退伍。他們大都在兵營娶妻生子,過家度日。這樣的軍隊如何打仗﹖
一九三四年,十三世達賴喇嘛圓寂以後,曾經在英國生活、擔任過藏軍總司令的龍廈試圖推動一次改革運動,把西藏納入現代化軌道。然而他遭到的下場是被挖掉了雙眼。從他受刑的過程,也能看出西藏與當時整個世界走向的距離﹕
挖眼的辦法是,將一根光滑而呈圓形的氂牛骨置於被監禁者的太陽穴上,然後用皮帶把頭纏繞束縛起來,最後用一根木棍在頭頂上轉動,直到眼珠掉出來為止......挖眼之刑非常殘忍,用皮帶勒了之後只出來一個眼珠,於是繞杰巴﹙專事斷肢挖眼一類酷刑的施刑者──作者﹚不得不用小刀把另一隻眼珠挖出來。然後把滾燙的油倒進眼窩裡燒灼傷口。據龍廈之子拉魯•次旺多吉回憶,在龍廈被釋放後,挖眼的地方有一塊很大的疤痕。〔9〕
龍廈改革運動的失敗及龍廈的垮臺20被稱為“西藏現代史的重大轉折點”,是“動搖喇嘛王國基礎的一個重要因素”〔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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